京都不同於南城, 才下午五點多, 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, 烏雲壓著天際，周遭鳥雀聲此起彼伏，夾雜著行人的嬉笑聲。

沿著臺階下來，底下的游客還是不少, 在清水舞臺前邊打卡照相的游客更是絡繹不絕。

不愧是世紀之吻的地方，甚至還有情侶模仿著動漫裏邊新一和小蘭的動作，一手拿著自拍神桿，另一邊忙著接.吻凹造型。

在前邊的大概是小情侶的同學，起哄聲不少。

溫以然只輕飄飄掃過一眼，又迅速垂下眼眸，將眼底的異樣斂去, 只手心攥了一攥。

和剛才來時兩人的方向不同，寧遠亦步亦趨走在溫以然後邊, 心不在焉想著什麽。

想到剛才摸的戀愛占蔔石，男孩唇角又往上彎起了一個幅度, 心神蕩漾一般。

其實之前修學旅行他也來過清水寺一次，只不過那時自己滿腦子都是國內的事，沒來得及欣賞過美景。

那時看見同班同學求了姻緣禦守，又爭先恐後摸了戀愛占蔔石, 寧遠還暗自在心底唏噓喟嘆了一聲。

要是真的那麽靈驗，他早就摸了個百來回合了，將石頭摸禿了。

只不過現在——

剛求的姻緣禦守還被他貼心藏在懷裏, 男孩攥了攥拳頭，寧遠臉上是抑制不住的雀躍。

他剛才已經夠誠心了，應該......能成功吧？

懷揣著旖.旎的念頭，寧遠心神不寧地跟在溫以然後邊，好幾次還差點踩到溫以然的鞋後跟。

“對不起對不起。”

他傻乎乎道著歉，然而這幅樣子落在溫以然眼中卻變了樣。

不就見了一個老同學，有必要這麽高興嗎？走路都不會走了？

這個念頭剛一冒出，溫以然自己都嚇了一跳。

她這是怎麽了？

那兩個字在腦中徘徊了好一陣，溫以然卻始終不敢深思，太詭異了。

明明之前她不是這種人的，不管何時何地，溫以然都很少會莫名其妙賭氣走人。她說不清自己現在的感覺，理智告訴自己無事發生，然而現實卻是心底壓了一股莫名的怒氣。

像是隨時都會爆發一般。

身後的寧遠還一臉的不知情，完全沒註意到前邊女孩心情的微妙。

溫以然深吸了好幾口氣，最後只能將借口歸咎於天幹物燥心情容易急躁。

女孩放慢了腳步，和寧遠肩並肩走著，好不容易將心底的情緒壓了下去，餘光瞥見身側寧遠勾著的唇角時，心底那股不適又湧了上來。

她只能強忍著自己將視線從寧遠臉上移開，將註意力放在兩邊的商鋪上。

臨近的街道是典型的商業街，兩邊都是熙熙攘攘的商販，首當其沖就是白色戀人和抹茶年輪蛋糕，幾乎每家商販門口都有這樣的海報。

入了夜，氣溫漸漸轉涼，趕了一天的路，溫以然身上只著了件薄薄的毛衣，白天的溫度正好合適，到了晚上就不行了。

離地鐵口還有一段距離，女孩縮了縮單薄的肩膀，只覺得脖頸空蕩蕩的，冷風從領口灌入，涼颼颼的。

溫以然心神不寧走在前面，連寧遠何時落在自己身後都不知，直到男孩在後邊喊住了自己一聲。

“——然然！”

寧遠在一家攤販前停了下來，男孩唇角揚著笑，朝溫以然揮了揮手：“你想吃這個嗎？”

商販前擺滿了剛烤好的紅薯，旁邊還有豎著一個牌子，上面簡單寫了幾個字：500日元。

這邊游客密集，剛好有幾個年輕的女孩子從前邊面經過，手上還提著紙袋子。

溫以然腳步一頓，看見寧遠視線停留的地方，女孩雙眸明顯一亮，急匆匆轉身往回踱步到寧遠身邊。

紅薯的香氣在鼻尖彌漫，大概是加了芝士的緣故，空氣中還裹著一股淡淡的奶香味。

中午走得匆忙，只來得及吃了半碗牛肉豚骨拉面，溫以然現下早就饑腸轆轆，她湊了上前過去。

抿著的唇角終於溢出一抹笑意，女孩雙眼亮著光：“你幫他說一下，我要一個。”

說著就準備掏出手機付錢。

在國內習慣了掃碼支付，溫以然早就丟掉了帶現金出門的習慣，這會子找不到二維碼，又想起出門帶的日元早就被自己花光，女孩訕訕笑了下。

溫以然尷尬收回手，壓低了聲音湊到寧遠耳邊：“他可以......支付寶付款嗎？”

女孩揚起頭，淺色的瞳孔蘊著最後一絲期盼，溫以然難為情道：“微信支付也可以。”

寧遠輕笑一聲，忍不住彈了下溫以然的額頭，他勾唇笑道：“......不能的。”

溫以然失望地“啊”了一聲，女孩眼中的光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暗了下去，男孩搖搖頭，寧遠沒再逗女孩，從兜裏掏出錢包：“我來吧。”

正準備擡頭和小販說話時，驀地瞅見隔壁一對情侶，正你儂我儂分享著手上唯一的一個抹茶冰淇淋。

熱戀中的情侶無非就是你一口我一口，吃著吃著再互相分享對方唇.齒間的美味，動作膩歪老套，但是永不過時。

百試不厭。

寧遠掏錢的動作一頓，男孩喉結滾動，目光灼灼地盯著小情侶的動作，須臾視線才從那兩人臉上移開。

耳尖悄悄爬上一層緋色。

寧遠垂首，男孩睫毛低垂著，看不清眼中的情緒，寧遠無聲咽了咽喉頭。

有一個想法在心口處發芽。

猶豫之間，身體的動作比大腦反應更快，剛準備拿出的日元被他往後壓了一壓，寧遠若無其事地找出最裏邊的一個小小的硬幣，交到了小販手上。

新鮮出爐的紅薯還冒著熱氣，溫以然才剛碰了下，又迅速縮回手，女孩下意識捏住了耳垂。

太太太燙了。

正想著側身分寧遠一半時，一擡頭就看見從對面岔口走過來的女孩，是剛才在地主神社前邊遇見的，寧遠的大學同學。

兩人臉上均是一楞，下一刻，對面街口女孩已經匆匆跑了過來，驚喜地拍了下寧遠的肩膀。

不過這次她沒喚寧遠的中文名，從始至終都是溫以然聽不懂的日語。

哼，吃什麽紅薯，直接低頭就可以咬一口豬蹄了！

溫以然憤憤低頭咬了一口紅薯，差點被燙得驚呼出聲。

寧遠正躊躇著怎麽不動聲色說出自己的請求，驀地被人一嚇，他下意識以為是溫以然。

結果轉身對上同學的眼睛，寧遠眼底的笑意瞬間淡了許多，側身客氣地和女孩寒暄了幾句，然而視線一直落在溫以然臉上。

女孩已經拆開紙袋，溫以然小心翼翼剝開最外邊一層皮，張口咬了一口。

也不知道是不是寧遠的錯覺，男孩總覺得溫以然的動作......有一種洩憤的感覺？

後頸莫名有一股冷意，視線之內瞥見溫以然被紅薯燙得直哈氣，寧遠眉眼間又多了一絲歡.愉。

大概是......餓了吧？

寧遠兀自想著，連和同學寒暄也變得心不在焉起來。

大概是覺察出寧遠言語的冷淡，女孩自言自語說了一會，加上對面好友的催促，終於還是戀戀不舍地和寧遠道別。

一時之間小攤前只剩下他們兩人。

原先準備的言語因為剛才同學的介入已經被廢棄，寧遠抿了抿唇，擡眸望向溫以然手上的紅薯，心下一動。

“......然然。”

下一瞬，男孩已經湊了上前。

溫以然一驚，鴉羽似的睫毛輕顫，擡眼就看見男孩近在咫尺的臉。

只見寧遠的目光漸漸下移，最後落在溫以然手上的紅薯上，刻意壓低了的聲音多了幾分委屈可憐。

寧遠低聲道：“......紅薯分我一半好不好？”

話落男孩的手指已經移向腹部，言外之意明顯。

他自以為演技爆棚，結果女孩只是淡淡掃了他一眼，溫以然默不作聲往後退開一步。

女話拒絕得幹凈果斷：“不好。”

寧遠：“......”目瞪口呆.jpg

......

住的地方是日式小庭院，寧遠和溫以然住的隔壁。

一個晚上寧遠輾轉反側了好久，還是睡不安穩。

他細細覆盤了一下今天的行程，最後終於發現了端倪。溫以然從清水寺就開始不對勁了，準確說是遇到他同學開始。

男孩半瞇著眼睛回想了半天，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測有道理，最後激動得直拍了下大腿！

——一定是這樣的！

——溫以然一定是因為聽不懂他們的對話所以才生氣了！！！

男孩為自己的結論沾沾自喜著，同一時間，住在隔壁的溫以然也同樣睡不著。

外面夜色低垂，從窗口望去只能看見黑黢黢的一片。

片刻，房間又傳來女孩重重的一聲嘆氣聲。

溫以然惱怒地錘了錘枕頭，房間只點了一盞小夜燈，橘黃色的光影照亮了房間一角。

良久，女孩終於從地上爬了起來，抱著膝蓋蜷縮在一處。

半夜下了雪，溫以然一覺醒來，外面已經天光大亮，有光亮透過窗紗，直直落了進來，照亮了半個房間。

失眠了大半夜，溫以然洗漱完畢，人還是半夢半醒著。

房間開著暖氣，暖融融的。

女孩趿拉著鞋子從浴室走出，惺忪著睡眼正將窗簾拉開時，驀地目光突然頓在某處。

做了一夜的心理建設在此時土崩瓦解，昨天一天的異常在此時找到了答案。

女孩瞪大著眼睛，揪著窗簾的指尖泛白。

下了一夜的雪，玻璃窗子外邊早就蒙上一層厚厚的積雪。然而積雪之中，卻是寧遠用手指歪歪斜斜寫了一行字。

——おはよう（早上好）

因為是反寫的關系，所以字跡明顯生疏了許多，溫以然視線慢慢下移，果然在玻璃窗旁邊同樣找到了相同的言語。

果然是練習了好幾遍，只不過現下已經被積雪覆蓋住，並不明顯。

女孩紅唇微微張了張，喉間有一抹酸澀掠過。

這邊的動靜早就驚動了庭院裏邊埋頭玩雪的寧遠。

男孩手上還戴著手套，看見站在窗前的女孩時，寧遠唇角往上揚了揚，朝她揮了揮手。

隔著玻璃窗溫以然只能看見寧遠的口型。

正想著轉身出門時，原本站在庭院中間的男孩突然朝自己跑了過來，骨節分明的手指在玻璃窗上敲了敲。

窗子被拉開，溫以然的面孔清晰出現在眼前。

男孩雙眼一亮，寧遠雙手撐在窗沿上，半邊身子探了進來。

“然然，”寧遠激動出聲，下巴往字跡處揚了揚，“......我教你日語好不好？”

許久還是沒有聽見女孩的聲音。

男孩喉間發苦，亮著的雙眸一點點暗了下去，晦暗無光。

正想著岔開話題緩解尷尬時，驀地唇間有暖意覆上。

寧遠瞪大眼，雙目震驚，撐在窗臺上的雙手差點因為失力倒了下去。

晨曦微露，白雪消融，玻璃窗上的積雪一點點融化開來，吧嗒一聲掉落下來，和地上的陽光交織在一處。

女孩俯身在他唇上落下一吻，溫以然噙著笑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。

她聲音很輕很輕。

“那小遠可以順便教然然談戀愛嗎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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